注定失败的讨价还价,沈叙看我半天不想动,翻身坐到我胯上,垂着脑袋一粒粒地帮我扣衬衫纽扣,他眼神专注,黑发在他额前轻微颤动,可扣到最下面的时候右边多出一粒来,于是又解开重新扣。
我高兴不起来,但他似乎比我更心烦意乱。
神用六天创世,在第七天休息,那么他不会造访过瑞诗凯诗方?这个藏在喜马拉雅山麓下、专注漫漫修行的城市?
因为它实在太美,拥有在印度其他城市难以获得的平静,比起泰姬陵的荧荧圣殿,瑞诗凯诗内敛的气质显得质朴而珍贵,居民瀑布一般的白袍子下摆很长,垂得快要沾地,靠近雪山的地区最低气温降到了十七度,我攥着沈叙的手,一秒都不舍得松开。
像变成了小美人鱼,阴沉沉的预感压着我,每一步都走在刀尖上,从恒河上吹过的风拂着面庞,沾了点腥湿气,把沈叙的脸部轮廓变得朦胧而又遥远,我看着他,他看着一栋锡蓝色的建筑,白顶金尖,在偶尔露出云间的阳光下显出珐琅般的光泽。
我们步行去看湿婆像,穿过回流的朝圣者,和他们彼此漠不关心,也许是因为各有执念。
这百米的路就像一场深度幻觉,恒河沙数四万八千,我是其中之一,被水波裹挟着,却不可阻挡地逆行往后,想再博一博,回到我和他都钟爱的湿婆脚下,做一对执著又笃定的信徒。
于是我们见到了他,和他那世纪不变的容颜。
“小谨,”沈叙轻轻吸气,生怕惊扰了谁,“我们到了。”
湿婆盘足于长河之上,光洁的脸部并无虚饰,但依旧美得惊心动魄,他沉静又灵动的表情宛若精神和肉*的接合,赤裸的皮肤似从焚火的灰烬中归来,生机饱满。
大学午后的图书馆,我的手指停在了铅字的最后一行,上面写着“湿婆为了救出人类,甘愿吞食带有剧毒的蟒蛇,他的脖颈从此变得青黑......”
“沈叙,哎,沈叙。”我小声唤他,把书推过去,“找到了。”
我的男朋友朝我斜过身子,无声地念着,室内空调开足了劲,窗外树影婆娑,正是万物生长的夏天,我看着他的脸,一直看到最微末之处,看到了美丽恒无止境。
“是这样啊......”沈叙颔首。
“毒液腐蚀透了血管和皮肤,湿婆一定非常痛苦。”我感同身受地缩了缩脖子,沈叙却不置可否。
“不是吗?”我问他,“极度的痛苦。”
沈叙轻微摇头,合上书:“我觉得是一种解脱。”
“解脱么......”我盯着附录里的黑白图片,沈叙这样一说,我再看湿婆时,他便忽然笼罩上了一层自冥间而返的气质,于轮回中化身为不朽。
瑞诗凯诗起了风,我望着湿婆,一转头,在沈叙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。他离我很近,瞳孔因为专注而紧缩,仿佛此时此刻迷惑着他的不是湿婆而是我。
我碰了碰他的唇。只消一沾就会神魂颠倒的柔软。
“和湿婆拍一张吗?”短暂一吻后,沈叙还停留在原地,头微微左摆,保持着倾向我的姿势,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,然后匆忙低头,去调试相机的光圈,我把挂带从他脖子上取下来,不容拒绝地说:“总是你拍我,也让我给你拍一次。”
沈叙明显犹豫了,不过最后他还是把相机交到我手上,“按这里。”
“好。”
我拿着相机走出几步,这还没过去多久呢,我就已经开始想念他的双唇,于是我再次快步回到沈叙面前,扣住了他的后颈。我动作有些急切,沈叙愣了下,随后紧紧搂住了我的腰,好让我们吻得旁若无人,密不可分。
“商谨,我这辈子最爱你。”他说。
他的嘴唇和舌尖是那样柔情缱绻,回应我的怀抱是那样热烈,好像......好像那是我们的最后一个吻。
人潮越来越拥挤,我倒退着走,一秒都不愿意沈叙离开我的视线,可他就站在那里,哪也没去,当我飞快举起相机的时候,他似乎笑了。
快门声响起,沈叙留在了湿婆脚下,和他满含情深的眼眸,衣袂翻出一个角,在风里拍打翅膀。
“沈叙,看完湿婆,我们去哪里?”
“沈叙,我听你的,你说去哪里就去哪里,我把机票退了吧,我们还有好多地方没一起去呢。”
“沈叙?沈叙?”
我放下相机,可是那里已经没有了沈叙,空空荡荡的,缝隙很快被后来的白袍修行者填满,我怔怔的,朝他的存在过的方向走了几步。
骤然的离别像刀刃般来回切割心脏,摒弃了冷静,有东西正一寸寸脱离我的身体,徒然飘散在身后。
他好像从来没存在过,又好像无处不在,他好像在说——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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